沐子

如果有人知道克莱恩的一切106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信徒和朝圣者。”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即使是跪在他身侧的奇纬若特也没能听清。

　　

　　雅尔菲斯低头单手遮住自己半张脸，压抑自己想要疯狂大笑的念头。

　　

　　自始至终雅尔菲斯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作为真真正正的“无信者”，他不会也不可能信仰任何一个神明，也就不了解这种虔诚，甚至有些鄙夷这种信徒。

　　

　　即使他就是他们所信仰的神明。

　　

　　什么虔诚的信徒啊，不过是病入膏肓也不就医的傻子。

　　

　　但这也是枷锁，无数信徒以生命和意志制成的枷锁，虽然脆弱不堪，但却是神明心甘情愿被束缚在神座之上唯一方法。

　　

　　在曾经，有一些人，他们如此信任着他，他们将一切托付给了他，灵魂不得安息，生命不得消逝，他们在自己的白骨上铭刻上了神明的印章。

　　

　　“当您再次醒来，请让我们复苏，继续为您征战吧！”

　　

　　“主啊，我能否被称之为您的信徒了？”

　　

　　“如果可以，请在下一场战争中，让我们再次为您征战。”

　　

　　……

　　

　　一句又一句。

　　

　　信徒和朝圣者与神明定下了永生永世的誓约。

　　

　　时代最顶尖的天才们将生命、灵魂和意志全托付给这唯一以人为名的神明，在无尽的征途里，他们始终坚信——他们信仰者为“圣子”，为人之子！

　　

　　圣子虽为圣，亦为人。

　　

　　祂非行走下界的神明，祂是人类中诞生的，属于人类的君王、菲德尔家族的暴君。

　　

　　可笑至极。

　　

　　不过是一个骗局，也这样死守千年？

　　

　　明明成神之路就在你们面前啊……

　　

　　看着仿佛被无形枷锁缠绕的神明，奇纬若特低垂的脸上浮现出刻意苍白的笑容。

　　

　　神爱世人，却分不清羔羊与牧羊人，人畏神明，却企图缔造圣灵。

　　

　　神明不理解羔羊的执着，羔羊盲目顺从牧羊人的命令，唯清醒的牧羊人，顺从的跪伏，隐瞒一切真相，妄图人造神明。

　　

　　高高在上的神明啊，您可知道，能传入您耳的祈祷，永恒属于牧羊人而非羔羊？

　　

　　无知盲目的羔羊啊，你可知道，宣读到你们之间的法典，永恒带着牧羊人的印章？

　　

　　我的至高无上的神明啊，就请您做出选择吧！

　　

　　化身骷髅之后，他们依旧拥有着自己的意志，这是神明最仁慈的礼物，让他们没有彻底变成了供人驱使的刀剑，让他们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可这千年的等待，拥有意识却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折磨。

　　

　　永恒寂静无声的墓地，黑暗的世界，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被感知，他们只能依靠着心中的信仰，艰难的熬过这漫漫永夜。

　　

　　曾经那二十一世纪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有的需要四天，有的两天不到，他们无一例外的崩溃了，疯了，死了。

　　

　　而尘封在这里的战士们，他们又是如何渡过这接近永恒的长夜，是怎样在这个环境里没有怨言的默默祈祷着，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默默等待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归，能不能想起他们的神明的呢？

　　

　　这是怎样的一条漫漫长路？曾经撕裂屏障、旧日复苏的末日随着遗忘之主的消失被遗忘，曾经旧时神明行走在地上的往事变成传说、变成史诗，曾经黑暗的过往一点点的被点亮，被遗忘被埋在在这里的、曾经抵抗末日的英雄们却以自己的尸骨与热血，守护在这寂静的墓地，只为了那缥缈的希望，为了曾经允下的诺言。

　　

　　谁也没有背弃自己的誓言。

　　

　　太愚蠢了，太可笑了！

　　

　　也太让他厌恶了！

　　

　　他不仅厌恶这些无知麻木的信徒们，这些固执可笑的朝圣者们，这些几近理想化的战士们，他更厌恶的是这几乎是非常明显的答案，那作为他们信仰的主！

　　

　　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啊！

　　

　　身为人类怎么能把一切托付给你们并不了解的神明呢？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啊！

　　

　　身为神明怎么能这样放任他们不管？即使是“最优解”，我的信徒也应该被保护着的啊！他们信仰我，我则要为他们负责啊！

　　

　　神明注视着代表最后一队战士来觐见的老兵，白色骷髅上擦拭不了的黑色印记是他的荣耀，这是他亲手杀死了那群星空的怪物留下的嘉奖。

　　

　　这是最年轻的一具骷髅，甚至还没有可以携手共进的恋人，但他的功绩却是最大的，斑驳的身躯上的痕迹代表了他那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而他的姓氏是菲德尔，是命运阴影的诡蛇菲德尔。

　　

　　菲德尔在雅尔菲斯的眼中就是骄傲、阴谋、不择手段的代名词。

　　

　　没办法，他们都太过骄傲，从来都不愿意像任何人解释，同时他们都太忠诚，像空气一样依附在祂的身边，让祂甚至遗忘了他们。

　　

　　现在，雅尔菲斯必须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菲德尔家族从来就不是诡蛇、不是恶毒的代言词——他们只是工具，他们是最锋利的矛，是最坚实的盾，在这人类与神明、新神与旧日的战争中，他们是最好的武器。战争没有公平可言，不择手段也是一种好手段。

　　

　　所以，我真正厌恶的不是菲德尔，而是那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曾经的自己吗？

　　

　　没有那部分最重要记忆的雅尔菲斯非常困惑的坐在这毒蛇与荆棘与蔷薇构建的王座上，千年之后，神明与信徒再次相遇，这次，他们将要并肩而战。

　　

　　所有的信徒、每一句的祷告里，都在告诉雅尔菲斯：请不要孤独，我与你同在。

　　

　　以意志和信念为锚，信徒们千年的坚守，终于让曾经被放逐神座之上、与永恒孤寂相伴的神明触摸到了这无法用语言和思维接触的隔阂，在此刻，让与世隔绝不能理解世界的神明最终跨越了隔膜，接触到了真实的世界。

　　

　　雅尔菲斯闭上了眼。

　　

　　骄傲而沉默的信徒们啊，背负一切的朝圣者们啊，一个个如磐石般屹立在时光长河中的忠于祂的子民们啊……我是否能完成我们的誓言，我是否真正承担得起这沉甸甸的责任？

　　

　　他们是朝圣者，也是守护者。